图/戴敦邦水浒人物全彩版
皇N代柴进大官人是“天贵星”(紫微斗数中主官爵贵显,是天上的贵神)下凡,按照《水浒传》人物上应天命的规律,他就是四海之内皆适用的“命中贵人”。
然鹅,柴大官人资助过的好汉林冲,似乎并没有因遇见他而改变命运。
这究竟是底层逆袭的鸿沟,还是过气贵族的宿命?
1
林冲在披枷带锁刺配路上,一位好心的酒店老板让他去投柴进。
“有恩情不报未算差、有便宜不占是人渣”,林冲立刻跟两个押送的公人直奔柴进家。
到了庄园外,林冲见门口有几个庄客:
“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,京师有个犯人,送配牢城,姓林的求见”。
庄客:“你没福;若是大官人在家时,有酒食钱财与你,今早出猎去了。”
即是雇工、佃户,又兼奴仆、打手的庄客,素质不高、见识浅薄。
SO,他们觉得林冲错过了任何人上门,柴进都会打发的酒肉和些许路费,就是“没福”。
林冲好歹也曾是“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”,相当于副科级干部,或部队副营级干部,他的“福气”标准,居然和雇工一致——
“如此是我没福,不得相遇,我们去罢。”
换了我,一个有实力有能力的贵人近在眼前,自己又具备对方欣赏的种种特质,别说是打猎未归,就是环游地球去了,我也会在门口死守,等不到柴大官人,我就不走。
2
“贵人”说好了是“命中注定”,所以就算是林冲放弃了柴进,老天爷也不答应。
行了半里多路,骑一匹雪白卷毛马,前呼后拥的柴大官人就出现在林冲眼前。
林冲是众所周知的“怂人”,即便猜到这就是“贵人”柴进,却不敢上前,“只肚里踌躇。”
好在“贵人”慧眼,主动来问。
在得知面前这个披着枷锁的犯人是林冲后,柴进“滚鞍下马,飞奔前来……就草地上便拜。
世俗的身份地位悬殊,并没有影响他对林冲的尊重;
谦恭礼遇,是发自内心的敬仰,这种江湖侠义之道,让人颇为感动。
林冲波澜不惊,没有震惊或感动。
两个人相交结识的初衷与境界,根本不在一个层面。
“不忘初心”,他依然打算在富可敌国的柴进家蹭顿酒肉,再要点盘缠,然后去坐牢。
柴进跟林冲手拉手,同行到庄上来,唤庄客叫将酒来。
雇工们一看,又是个蹭吃蹭喝的犯人,就给他上了“囚犯标准套餐”:
一盘肉,一盘饼,温一壶酒;又一个盘子,托出一斗白米,米上放着十贯钱。
雇工没见识,但柴进有。
虽不了解林冲为人,但是他“八十万禁军教头”名声在外,即便落魄,一身武功实打实。
柴进训斥雇工:你们这些土鳖,难得林教头到这,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!赶紧把这堆打发叫花子的玩意儿撤了,先开几瓶82年的枸杞酒,再杀头肥羊,骨头煲汤、腰子烤串、肥肉切块儿,赶紧滴!
柴大官人一力抬举林冲,得到了教科书级别“低水平”回应——
林冲起身谢道:“大官人,不必多赐,只此十分够了。”
一个“赐”字将柴进抛却身份、地位悬殊,以平等的朋友义气相交之情否定;
“十分够了”更让柴进盛情款待的热情无处安放。
看似客套,听来却是字字透露着没出息与肤浅,甚至有点寒碜;
内容重点是给予东西的多少,并非是在柴进江湖救急与侠义救助的层面上感谢。
柴大官人有涵养,不像我等“无知妇孺”爱计较。愉快吃喝聊天中,不觉红日西沉。
这时,另一个教头登场了。
3
庄客怠慢林冲林教头,因为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一个“教头”。
人还没到,庄客就先报道:“教师来也”。
前面已经说了,林冲跟庄客的见识在同一个层面。
庄客的殷勤,让林冲误以为洪教头的地位不可小觑。急急躬身唱喏道:“林冲谨参。”
热face贴了冷臀部,洪教头既不回礼、也不搭理,气氛很尴尬。
洪教头傲娇,除了雇工们的低端见识,还有是他以为柴进对他客气是看得起他,好吃好喝、以礼相待就是把他当师父。
这只是柴进做人的原则而已。
即便是得了疟疾,病歪歪不能陪他打猎玩耍,只会吃酒发酒疯,不管是庄客还是客人,稍有不对就口出恶言、大打出手的武松,柴进依然担负着法律上的风险,给他提供基本的饮食住宿长达一年多。
洪教头当然是不识好歹,林教头做小伏低也不见得多磊落。
按照介绍引见时“尊者优先”传统礼仪,柴进主动把林冲介绍给洪教头,他就是不听!
反而端起“一日为师、终身为父”的派头,责问柴进:
“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礼管待配军”?
柴进:“这位非比其他的,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,如何轻慢!”
这时,但凡懂点人情世故,已经能察觉到柴进对林冲的尊崇,对洪教头的不满了。
但洪教头仍继续:
就因为你喜欢武枪弄棒这事人人都知道,犯人都说自己是一个打十个的枪棒教头,跑来骗吃骗喝,你干嘛这么认真?!
林冲不愧是老婆被调戏都能忍的“狠人”,虽无情义、感恩之心,但也无愤怒、羞耻之心。
他却没表现出一点难堪或不快,又再次主动行礼叩拜。
表面看,洪教头是在羞辱林冲,实际是在向柴进主人的权威挑战。
柴进嗅到了挑衅的味道:人不可貌相,你可别小看他,OK?
洪教头竟暴跳如雷:“我偏不!他敢和我使一棒看,我便道他是真教头!”
换了鲁智深早就一拳打得他红的、黑的、紫的都绽将出来。
林冲怕得罪了洪教头惹柴进不高兴,依然没反应;
你若怂包,我就强势,林冲给了洪无比的自信,“越要来惹林冲使棒”。
一旦跳出了感情,柴大官人残存的“最是无情帝王家”心气儿就涌了上来,把银子丢在地上作赌注——
我本想跟你林冲交朋友,你偏把我当金主。那我得看你是否值得。
讲真,这种当众砸钱让人斗殴的行为,有点自尊、品行高洁之人,都会视作奇耻大辱。
之所以这样做,是前面林冲一系列的言行举止,让柴进看明白了,林教头和洪教头本质是一样,只有钱才会把他点燃。
洪教头和史进学的功夫是一路,光好看,不能实战。
林冲一棒将他打翻。
“林冲棒打洪教头”这段告诉我们:
第1、柴进这类有实力的“贵人”,最不缺的是钱,最缺的是朋友;
他施恩并不图报,不以此笼络人心、换个好名声,他要的是理解和尊重。
面子是人家给的,脸是自己丢的。
4
无法成为朋友,但柴进很欣赏林冲的武功,何况还帮他清除了自我膨胀的洪教头。
作为回报,“贵人”柴进不仅出钱,更可贵的是动用自己的人脉资源,给林冲最大程度的照拂。
在沧州地区,柴大官人是一方霸主,“沧州大尹也与柴进好,牢城管营,差拔亦与柴进交厚。”
他亲笔写了两封信件给林冲,嘱咐道:“你把我写的信交给狱警、狱长,他们看了定会照顾你。”
中国根深蒂固的人情社会里,不怕欠人钱,就怕欠人情。
柴进是涉黑性质的首富,府尹、狱长是公务员,维系关系的根本,是利益。
动用自己的面子,要对方卖他个人情,来日要加倍奉还的道理,柴进当然懂。
但林冲不懂。
在忍受狱警“一佛出世”的辱骂后,他“陪着笑脸”拿出银子奉上……
钱到位,狱警态度马上缓和,跟他好声好气了。
银子起了作用后,林冲才想起转交柴进的书信,寻求进一步关照。
林冲行贿的过程,看似小心缜密,其实是本末倒置。
透露着他对柴大官人面子的极度漠视,对金钱的过度迷信,对官阶、等级、尊卑的定义和划分的浅视。
狱警告诉林冲,柴进一封书直(值)一锭金子。
就算只看价格,也是十五两银子的N倍。
他索要银钱简直是浪费表情,一不小心还会有“不给柴大官人面子”嫌疑,影响仕途啊!
典狱长看了柴进的亲笔信,也亲口说道:“况是柴大官人有书,必须要看顾他。”
有柴进亲笔信在手,免杀威棒、得到优待等,根本不需要给银子。
在狱警离开后,林冲叹息:“有钱可以通神。”
他参不透柴进的面子,只愿意信银子。
5
上梁山,林冲又带着柴进的介绍信。
王伦一开始,是没有拒绝的,“便请林冲来坐第四位交椅,朱贵坐了第五位;一面叫小喽罗取酒来,把了三巡”。
为啥后来又要撵他,逼他要“投名状”呢?
这就要夸一下人人都认为是“贵人”的宋江了。
宋江在逃亡路上去柴进家打了个尖,过后他逢人便讲,一共说了12次。用柴进的面子,加持自己的面子。
王伦问:柴大官人最近咋样?
林冲回答的是店小二、路人皆知的:“经常打猎。”
而柴进屈身下拜、出钱邀他比武、留他住宿、热情款待、赠盘缠、送冬衣酒肉、两次亲笔写书信、乔装送他过关卡……
足够拍一部电视剧的《柴大官人和我的友情岁月》,他只字不提。
SO,王伦看来,用银子打发走林冲,无关柴大官人的面子。
鲁迅曾评论此事:不识贵人真面目,只缘自己太傻B。
既没能让林冲从钱眼儿里爬出来,眼界、层次有一点提升,也没能让他的悲剧人生、凄凉境遇有一点改变。
生而为“贵人”,柴大官人真的很抱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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